■ 阿官
自從去年春天外子提出了在年底一起搭郵輪,以96天的航程環繞南半球一周的構想,我就從來不認為自己會做這種不可能的事情。直到踏上了郵輪,我還是沒法相信這是已經發生的事實。原因有三:其一:96天太長,我需要放下多少手邊的事情,要錯過多少家人的生日,節日的相聚等,實在割捨不下。其二:我不具備旅行的條件,心理上我不愛旅行,生理上我暈船、怕水,對於適應不同天候,地理也不是很有把握。其三:平時我們夫妻各忙各的,已習慣了各自的生活空間。這下子,日夜都守在同一個艙房裡,近距離相處長達96天,會是怎樣的情景?實在難以想像!
感恩之旅
聽到他口口聲聲地說:環球旅行是他一生的夢想,何況是他最嚮往的航海慢遊!看他一臉期盼的神情,使我想起自己八年前也是這樣的神情告訴他:「學鋼琴是我從小的夢想,再不學就終生遺憾了!」,那時我已年近六十。朋友知道了都勸我:「就玩玩吧!別太認真!」。外子卻堅定支持,即使我幾次遭遇瓶頸,自己都覺得灰心之至,他還是相挺至今。若是連對他都不能以德報德,我算什麼呢!轉念至此,我就慨然應允,且把這次旅行訂為「感恩之旅」。私底下,我明知此行對自己而言是重重考驗,所以又把它訂為「鍛練之旅」。
這次航程從日本橫濱出發,一路停靠廈門、新加坡、非洲、南美洲、大洋洲等地,再回到橫濱,總共停靠19個港口。停靠時旅客可以下船一日遊,或是離船作數日遊,只要按著船靠港的時間地點回到船上即可。
由於我遠從洛杉磯飛往台北,先與外子會合,隔日再飛東京,然後搭車到橫濱,住宿一晚,接著就上船。接連的舟車勞頓加上時差,體力上很吃不消,馬上得了重感冒。所以上船的頭一星期,我大多吃藥昏睡著。等精神好一些起來了,才聽船友們說到他們這段時間好不容易才熬過了暈船的各種症狀,而我卻迷迷糊糊的就度過來了。看來這感恩之旅還有更多不斷讓我感恩的機會呢!
全船最體貼太太的男士
若三個多月荒廢練琴,結果可能以後再也沒法繼續了,於是我們在船上尋找練習用的鋼琴。後來也找到了,但由於僧多粥少,使用者需到場排隊,一次只能練十分鐘,頗為不便。外子看在眼裡,等船到了新加坡就抽空直奔音樂用品店,買了一架電子琴。當時為避免搭乘計程車堵塞在車潮中而趕不上回船的時間,所以我們改搭捷運到港口。於是一路上外子就扛著電子琴及沉重的鋼製腳架,從商店走到捷運站搭車,下車後再找路轉車,到站後穿過廣場,走進港務大樓,通過漫長的走道及層層關卡,好不容易才上了船。沿路上相當吸引船友們的注目,當知道如此費九牛二虎之力都是為了我,從此外子就被封為「全船最體貼太太的男士」。電子琴就放在我們房間裡,我可以任何時間自由的練習,而且戴上耳機來彈奏,一點也不用擔心吵到別人。在我眼中,它代表著外子深厚的情意,再一次讓我感恩不已!
卿需憐我我憐卿
其實我們兩人的體力都不算好,負擔不了太多旅行的勞累。到達布宜諾斯艾利斯入住旅館時已是深夜,他是氣喘發作加上重感冒未完全恢復,精神不濟;我則是半夜發燒,連吃了二次退燒藥才止住熱度,天快亮時終於睡下。矇矓中聽到外子跑來跑去又突然摔門出去了。過了好一會兒,聽到他進門了。我勉強睜眼,看到他就靜靜坐在我床前椅子上,伸出了右手背給我看,一邊說他一早想喝溫開水,就用咖啡壺煮水。沒想到水開時,他一伸手拿壺卻碰翻了,滾燙的水洒出來就燙傷了他的手。他連忙在浴室沖了冷水,又下樓去找冰塊,輾轉到餐廳才找著了,現在就不斷的冰敷。房裡燈光昏暗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也許燙傷引起劇痛吧?聽他的聲音已轉成哽咽。身在異地,夫妻都受到傷、病的侵襲,好不淒涼!我們倆相對無言,靜了好一下。終於他打起精神,說出去買點吃的,也買個燙傷藥回來。我問說他要看看醫生吧?他搖搖頭。語言不通,談何容易!如此我們在旅館住了二晚,我一步也沒踏出過大門,只有在回船的車上看了下街景。對於這個城市我沒有留下什麼印象,但是夫妻相對無言的那一刻情景卻深深地印在腦海裡。
製造空間
如我所料,兩個人合用一個艙房真是令人很不習慣的。感恩的是我們有個不小的窗子,可以遠眺海景,仰觀天空,感覺上擴展了許多空間。船上大廳也設有許多可供安靜閱讀的小沙發,或者去看場電影,聽些講座等,都可以單獨行動來製造空間,讓我享受獨處的清靜。
吃了好幾驚
在船上近距離與外子相處,使得我對他有些驚奇的發現。例如以往我就知道他凡事要求細節,到這裡才發覺他這方面發展的程度實在超過我預期。他帶來的皮箱裡,所有用品都收拾得整整齊齊的,先各自裝進小袋,加以收集後裝入中袋,彼此組合後再裝入大袋。每隔幾天就看他整理箱子兼找東西,層層袋子層層拉鏈,花幾個小時也樂此不疲。我冷眼旁觀,雖認為度假中實在不須如此辛苦,不過看他忙得蠻開心也就樂得視而不見了。
最大的驚奇是他愛上了這樣的團體生活,真是到了如魚得水的地步。他常愛在各個大小團體聊天,若我在場,總會與他保持相當距離。因為他會非常興奮地邊說邊比手劃腳,我怕被他不小心碰了。再者,他的表情動作過於誇張,容易引人側目,我下意識地希望別人不要認出我和他是一起的。有時他聊完天回來,就把剛聽來的消息再繪聲繪影、巨細靡遺地講給我聽。直到聽得我耳朵都要冒煙了,眼睛只看著他嘴唇一張一合地,其實腦子還真環遊世界去了,只好藉口上洗手間,才得中場休息一下。
話雖如此,我還是蠻高興他能與人互動頻繁。有一天他說到他對將來去住老人院心理上已經預備好了,因為到時也是像我們這樣住著小小的房間,門外就有許多可以聊天的朋友,整天都會很開心的。我聽了不禁獻上感恩,這一步對大部分的老年男性不見得都這麼容易,而他卻進行得如此自然天成,讓我對未來多了一份安心。
環球航行96天,去過了酷熱的非洲沙漠、寒冷的南美冰河帶、溫暖宜人的大洋洲群島。躲過了瘧疾、痢疾、黃熱病、登革熱、漢他病毒;也躲過了各地針對觀光客下手的搶劫、扒手等。我臉部曾曬傷並脫皮二次,頭髮長了二吋,但也終於不再怕海,不再暈船,拍了許多照片,留下難忘的回憶。最重要的,陪同回家的是已經圓了夢而心滿意足且精神抖擻的丈夫。這次旅行為他添了許多新鮮題材,正準備跟親友們大聊特聊呢!
(本文發佈於《愛家》雜誌 2019 Spring,版權所有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