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雅薇
上世纪八十年代的C城。我大学刚毕业,任教于一所中专学校,认识从上海来回老家的A男士。交往一段时间后,知道他已离婚,这回是带着两岁大的女儿回老家找对象的。
我心里明明知道他不是适合的对象,却因为太年轻,迷恋小说中的浪漫情节—-每次他来学校接我下课,西装革履打个蓝领带,宛如某部小说中男主角的派头,使我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想象成小说中的女主角,糊里胡涂地谈起恋爱来。
最阴暗的伤口
糊里胡涂的恋爱,带来糊里胡涂的结果。在一次约会中我偷尝了禁果,事后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,茫茫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?从此这件事情成了我内心深处最阴暗的伤口,不敢去碰。
我在极其严格的军人家庭里长大,“服从与听话”即是家规。在我成长过程中,父母总是忙于部队的工作,剩下很少的家庭时间,对我们只有严格的督促,没有温馨的交流,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埋头苦读、考试补习。在家里,父母兄弟姊妹之间既没有真诚的沟通,在学校也没有接受过任何结交异性朋友的教导。
自然地,我不敢让父母和朋友知道这件事情,仍然和那个男人保持这种关系。不料,当我告诉他我想用结婚来弥补这个过错时,他才告诉我其实他并未办妥离婚证,他和孩子的母亲只是分居而已。虽然他“诚恳”地表示我们可以同居,但我还是离开了他。这段关系给我带来的是羞愧、沮伤。我发誓再也不能让自己卷入任何复杂的关系里。
我内心的伤痛不停地提醒自己,我已经不是一个好女孩,不敢奢望将来能嫁给一个好男人。就在这时,父母为我物色对象,他们居然瞒着我,替我用化名在报纸上刊登了征婚启事。
自作主张
我是在很别扭的情况下被押着去相亲的,心底对父母的做法非常反感。这些登报的男士都是大我十几岁、离婚的、在内地做生意的沿海商人。
很快我就被安排和“对象”见面了。交往时,父亲要我问人家银行存款有多少。父亲平时对我严厉万分,与我之间从来没有轻松的交流,此时此刻,我心想与其在家里跟父母没有交流, 还不如把自己嫁掉算了,也趁机把自己先前所犯的错误作一个了结,于是自作主张匆匆去公证登记,进入完全陌生的婚姻生活中。
在对婚姻完全没有概念,又对丈夫不甚了解的情况下嫁到外地,原想要建立与自己原生家庭完全不同的家,殊不知婚姻不是凭意志力和想象力就可以幸福的。结婚时我既缺少亲人的祝福,又抱着弥补自己吃了禁果的心态,自我价值因此低落得无以复加,内心深处只觉得自己污秽、欺谎。
好想家!离开父母才发觉自己其实是非常爱他们的。婚后不久就怀孕生下女儿。女儿的突然到来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乐趣,反而变得忧郁爱哭,现在才知道那是产后忧郁症。丈夫却只顾忙他的事,这种情景,几乎再现了我父母家的情景—–我有满腹的心事,却无处述说,没有回应。
有一天,当我忍不住对丈夫说我很不快乐时,丈夫倒也爽快,说我如果感到不愉快的话,对大家最好的办法就是分手。几天后他拿出写好的离婚协议,拉着我在街道办事处办了离婚手续。
为什么会这样?在很长时间里我都回不过神来。
艰苦奋战
在无亲无故的异乡,我不得不找一份工作。又要忙工作,又要忙孩子,我身心疲惫,万念俱寂。在绝望中,我拿起了电话,哭泣着向父母求援。父母很难过,毕竟他们是爱女儿的,更心疼他们的孙女,于是过来照顾我,让我可以在这个沿海城市安心打拼。
在生女儿时,照顾我的护士给予我的温柔细致的爱让我喜欢上了这种职业,我也梦想自己有一天能穿上白色制服,天使般去照顾病人。于是当父母来帮助我照顾女儿时,我一边打工,一边考卫校,经过一年的努力,我终于被一所卫生专科学校录取,如愿以偿。毕业后,我进入一家医院工作,我在这个平凡的岗位上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,并用诚实的劳动赢得了病人的尊重和信任。
当时的我苗条秀气,看不出已走过坎坷人生,历尽沧桑。有些男士对我表示好感,想进一步交往,我马上表示自己离过婚,且有一女,这些男士一听,当然打退堂鼓了。
这种平静而寂寞的生活持续几年后,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。算起来是二十年前的事了。
再结新缘
他向我求婚,表示欣赏我的诚实坦白,爱我的温柔善良,钦佩我的勤俭刻苦。独居多年后,遇见一个如此爱慕我、欣赏我、接纳我的异性,我的心里滋长起开始新生活的渴望。而且,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真心和痴情。经不起他的坚持,我与他结婚了。现在想来,我对再婚可能会遇见的困难根本没有思考过,更没有去咨询专业人士。
婚后,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太单纯了。我和他的冲突常起因于女儿——女儿可爱乖巧时,他很容易去爱,孩子调皮时他就很难接纳了。十多年的日子,在不断的协调中,总算也过去了。期间我们生了个健康听话的儿子,我希望先生能因为有了儿子,比较了解小孩,而多爱女儿一些。
但是人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。到了女儿的青春期,我们为了她引发了更多的冲突,经常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就这样酝酿了婚姻中的危机。
渐行渐远
1992年元旦前夕我得了乳癌,经过一场天翻地覆的痛苦疗程,总算上天垂怜,战胜了恶疾。可是丈夫却与我渐行渐远。我们虽然表面上都是口碑很好的人,实际上已陷入极大的婚姻危机。
1997年初,天寒地冻冰雪未化,结婚十八年的丈夫开口要求与我分居一段时间。问他分居多久?他说半年或一年。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?他告诉我说他需要多一点安静独处的空间想想事情。他建议我回我父母身边修养。
十八年的婚姻,虽然有冲突有争吵,但大致说来,我自认不至于到分手的地步。不过,我虽然讶异,总算还是十分冷静地去思考和沟通,准备好做进一步的讨论与整理。
1997年夏,我向单位请了假,很安心地回到父母家。女儿大学毕业了,儿子读高三,他们都很独立了。
走出黑夜
父母亲为我预备了房间,让我住得安静舒服,又弄了我爱吃的水果和小菜。他们年纪大了,体力不如以前,性情却柔和起来,对子女表现出以前未曾有过的慈爱来。
人生如此多颉,生命如此短暂,我萌发了做义工的念头。于是我利用多年来的护士经验,在小区、教育机构服务和辅导。
在重新面对婚姻及辅导别人的过程中,我发觉自己心灵深处有种种自年轻失婚以来所受的伤害需要医治,在长年的挣扎奋斗过程中,许多棱角也需要磨平,而过去习以为常的“一厢情愿”和“自我中心”更需要彻底改造。
同时,借着帮助许多在婚姻危机中受到伤害的夫妻们,我更珍惜上天已赐给我的婚姻,更深入了解丈夫内心深处连他自己也都说不清、理不顺的纠结。我深信,假以时日,我们必定会渐入佳境,毕竟,我们有共同的生活目标,而我又乐于从自己先改变起。
古犹太人有一句话:“一宿虽然有哭泣,早晨却必欢呼。”这正是我的写照。